革命年代其实很精彩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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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桂战争,蒋冯战争,中东路战争,一九二九年的日子很不好过。

不管怎样难过,有种职业一定是火爆的,叫做报纸,因为时局一天三变,米面油盐什么都缺的时候,新闻仍然永远不会缺。

在一九二九年,蒋介石和张学良虽然动静闹得很大,却和汪老师一样始终博不到头条。因为这一年最劲爆的事既不是蒋司令打赢,也不是张少帅打输,而是万里之外的一个股票交易所。

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四号,星期四,在纽约的证券交易所里,一群又一群的人在等着开盘。

股市已经连续上涨了十八个月,所有人都象疯子一样买股票,然后攒在手里,等最合适的时候卖出去,大大小小的银行也红着眼睛加入炒股大军。终于到这一天,所有的泡沫堆成一个大泡沫,接着轻轻地裂出了一道口子,砰然迸裂。

无数股票骤然间以跳水的速度拚命下滑,大大小小的股民昨天还腰缠万贯,转眼就倾家荡产,最可怕的是银行的钱也套在里面,存款人的辛苦钱都成了浮云。很快公司倒闭、银行破产,无数人的积蓄变成一张废纸,拿着下岗通知书在寒风中茫然四顾,没有饭吃,没有房住,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。

关于这场大危机的起因,能写几十本书从各个角度研究,但我们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可以了。因为大家都没有钱,所以东西都卖不出去,因为都卖不出去,所以更加没有钱。到处都在挨饿,大公司却把牛奶倒进河里、把土豆烂在地里,原因很简单,运费太高,卖的价钱连运费都抵不上。

这场恐怖的经济危机把美国一夜间打回几十年前,加上总统胡佛的经济能力近似白痴,毫无调节市场的意识,结果美国经济在几年时间里委靡不振,一半银行倒闭破产,上千万人失业,整个社会乱成一团。更可怕的是作为世界经济的领头羊,美国遭灾就是世界遭灾,很快法国、日本、德国都发生连锁反应,陷进泥潭里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
为了挣钱,大国们纷纷放弃自由贸易原则,设起森严的贸易界限;也为了挣钱,世界各国都放弃反共立场,争先恐后地找苏联拉生意。张学良同苏联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,美国人想不是怎样趁火打劫,而是怎样去莫斯科卖百货,其他国家更是争先恐后地排队,生怕错过了做买卖的班车。

所以蒋介石拚命出头,臆想搞个反苏联盟,结果雷声大雨点小,压根就没人理会。

这场大危机的后果是恐怖的。因为都没有钱,大家争先恐后地结束自由贸易时代,不少受灾国家开始走向了极端。它们把所有资源都控制在政府手上,所有人全部编成国家的劳动力,一切以领袖的意志为意志,跟着领袖的口令去办事,不许多想,不许多说。

如果一个国家出现这种情况,基本上可以给它定义一个名字,叫法西斯。

中东路大战里,蒋委员长惠而不费,靠强硬派形象出尽了风头。一片吹嘘声中,他一度美好陶醉过,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,想到一个老问题:屁股下面的宝座虽然感觉良好,却并不稳固,随时能摔下来。

李宗仁已经重新在广西站稳脚跟,广东看上去也不大稳,西北军仍然不服,张学良心里肯定咬牙切齿。总之,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人,因为自已也没对他们干过好事。

唯一表示服从中央的,是占着山西和平津的阎锡山,可一提到阎老西,蒋介石心里却象吃了个秤砣一样堵得厉害。阎老西不仅是商人出身,而且简直是中国第一奸商,先前已经要了大笔银子,又捞了一顶海陆空副司令的帽子,就是不肯来南京上班,并且把冯玉祥也留在山西,表面上说是替中央管束冯小弟,肚里打的什么算盘,是个党员(注:国民党)都清楚。

对阎锡山,蒋介石不是一般的头痛。

这个山西土财主虽然胸无大志,却非常喜欢买贱卖贵,搞投机更是一把好手;而且他的太原兵工厂实力十分雄厚,能生产大炮、机枪、冲锋枪和各种弹药,哪怕质量比不上外国进口货,但在中央军面前,还是很可以骄傲一把的。

要打,打不过;要收买,阎老财的胃口又很大,永远喂不饱。蒋介石于是想到第三种办法:诱捕。

山西虽然扎手,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,如果把阎锡山套住,再吃掉山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而且捉拿阎锡山看上去并不困难,只要找机会碰个头,然后来个“酒杯一掷,帐下转出五百刀斧手”就可以了。

想到并吞华北的美好前景,蒋介石马上给阎长官发电报,封他为讨伐唐生智军队的总司令,负责主持整个华北的军事。

阎锡山同唐生智并没有仇,但蒋司令给的位置实在吸引人,如果吃掉唐生智,自已就能多出一大块地盘。经不住诱惑的阎锡山想了又想,最后还是去了郑州上任,打算给自己的公司再开个分号。

河南是韩复榘的地盘,韩 虽然宣布归顺蒋老大,毕竟不是中央嫡系,所以阎锡山也就少了一层戒心。看到阎老西猛虎下山,蒋介石立刻密电韩复榘:马上抓捕阎锡山,南京有重赏!

密电发出去,蒋介石静静地坐在南京等消息。他没有想到,看电报的人除了他,还有一个部门,叫太原电务处。

虽然民国时的军阀大都比较土,不懂电码破译一类高科技,但阎锡山却是个例外。事实证明,山西商人不仅会做生意,对技术也是十分看重的,例如太原的兵工厂不光能产大炮机关枪,还能生产当时的新式兵器–美国汤姆逊冲锋枪,以至于后来跟日本人打仗,鬼子都觉得晋军的近战火力凶猛无比,光靠刺刀压不住。

连冲锋枪都玩得转,搞点电码破译实在不是难事,何况当时军阀们用的电码都比较简单。电波天天都在空气里,不收白不收,收了也白收,只要截得够多、译的人够本事,就能掌握对方的动向。在情报问题上,此时的阎锡山和后来的红军,头脑都是十分清楚的。

一收到蒋介石要动手的情报,太原立刻想办法联系阎锡山,让他火速逃跑;而阎老西也的确身手不凡,换了套便衣就连夜开溜了,连小费都没打赏一个。等韩复榘译完电报再来安排诱捕工作,早就是人去楼空,再也不见踪影。

逃回山西的阎锡山终于明白,要么蒋介石,要么是他,已经没有共存的余地,靠混日子是没有用的。

既然要动手,自然要好好准备。阎锡山看了一下周围,才发现支持他反蒋的人,其实很多。

李宗仁、白崇禧自然是反蒋的;张学良态度虽然不明朗,但有中东路事件在先,同蒋介石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;冯玉祥的西北军虽然势力有点单薄,打起仗来却着实英勇,是一支强劲的盟军;此外蒋介石平时做事风头太足,党政军大权一把抓,国民党里对他有意见的人不少,从二号人物汪精卫开始,个个都想倒他的台。

汪精卫早就看老蒋不顺眼了。作为孙中山的继承人,汪小弟大力提拨蒋校长,结果却被一记黑枪逼出国外,此后一直没翻过身来。痛定思痛,汪精卫深刻认识到,蒋介石之所以能把他搞得死去活来,是因为他没有枪杆子。

认识能到位,后面的事就好解决了。汪精卫开始大力亲近各路地方军阀,希望能靠他们的力量巩固自已,而反蒋派也要一个元老级人物撑台面,所以大家一拍即合,很快组成了新的反蒋大联盟。在大联盟里,除了汪精卫,还有从前的西山会议派以及其他各种派系,这些人基本上都有共同的特点:资历都很老,地位都很高,权力都很少,养着不用,闲置等死。

都是年富力强的革命老汉,谁也不愿意坐冷板凳,于是新的一轮折腾开始了。

最先坐不住的,是关在山西的冯玉祥。

虽然有阎老西好吃好喝的招待,天天坐牢的冯玉祥却消停不下来。他的西北军已经开始涣散,如果不赶紧回去坐镇收拾,后果不堪设想;加上阎老西做事十分不地道,翻脸经常比翻书还快,说是软禁,随时可能一条绳子绑了送给蒋介石做人情,或者拿人头去请功。不回到自已的大西北,就等于是鱼离开了水,不管自已多能撑,到最后都是要完蛋的。

为了早点回到老窝,也为了跟蒋介石好好算帐,冯玉祥决定,玩一个小小的诡计,利用心理战术,骗阎锡山放人。他的第一步,是想办法同西北军取得联系。

虽然是囚犯,冯玉祥同老部下还是能见个面的,当然一切都要在严密监视下进行。冯玉祥不愧是老油条,硬是想办法同鹿钟麟碰了头,还偷偷带出一份手令给部下。

冯玉祥的手令很简单,一方面是让鹿钟麟换下威望不够的宋哲元,全权代理西北军;另一方面则让鹿钟麟派人跟南京联系,说西北太辛苦,大家都想拥护中央,如果中央对阎锡山不满,我们愿意帮忙!

蒋介石当然清楚鹿钟麟是什么意思。所谓西北辛苦,意思是希望改善生活,只要有钱用,弟兄们就肯拥护中央,而且愿意去打阎锡山做见面礼,实在是大大合算的买卖。

应该说蒋老大对西北军的代表,礼数上是很看重的,派的是军政部长何应钦接待。何部长也不是傻子,一听有好事,马上拍胸脯保证,只要大家肯拥护中央,钱不是问题,改善生活更不是问题!

带着何部长的亲切慰问,鹿钟麟又派人去找从前的老同事、老战友韩复榘,主题也很简单:大家本来都是一伙的,现在都要归顺中央了,一块打阎锡山捞外快如何,打下山西你拿大头,弟兄们也抽个小头,顺道改善点生活。

虽然反了冯玉祥,韩复榘对老兄弟们还是很有感情的。看到有大买卖,立刻连连点头,表示有财大家发,韩司令绝对不是不讲义气的人,打下山西当然是鹿大哥拿大头,小弟我只要点军费补贴家用就行。

一通忽悠完毕,冯玉祥很悠闲。这些天在村里,他什么都没干,就是天天吃饭睡觉(也干不了什么事),却把阎锡山吓得心惊肉跳。

其实冯玉祥也没想到阎锡山的反应会这么快。他虽然搞小动作,却没有打广告,还在想着怎么把风声漏出去,好吓唬对手。可阎锡山的电务处实在是多才多艺,蒋介石的电报他们偷听,鹿钟麟和韩复榘的电报他们也偷听,而且听了就译,译完就上报,效率不是一般的高。

收到手下的报告,阎锡山顿时感到天崩地陷,如果如狼似虎的西北军伙同中央军联手进攻自已,那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。面对险恶的局势,阎锡山迅速做出了判断,一定是冯玉祥那厮在背后搞鬼。

阎锡山虽然猜疑,却没有证据,只好也放出风声,让冯玉祥消停点。冯玉祥则是满脸委屈:俺呆在村里一直没出去,南京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浮云!

对冯玉祥的辩解,阎锡山当然是一句也不相信,但他知道,如果再扣着冯小弟,西北军打进山西来,大家肯定一起完蛋。为了表示他对友谊的忠诚,也为了让西北军安心,阎锡山决定做一把好人,重新跟冯玉祥叙旧。

阎长官终于想起交情来了,这是很不容易的,因为在他来之前,冯小弟已经想了他很久。

一九三零年二月二十七号,阎锡山同冯玉祥再次碰头。

结拜兄弟好久没见面,自然要表露一下感情。两个人都很激动,当场杀了公鸡喝血酒,抱头痛哭表示心意之后,阎锡山在所有人面前告诉冯小弟:你要是不谅解我,我就在你面前自杀;你回去之后要是打我,我肯定不还手!

冯玉祥也是老江湖了,看到阎大哥道歉道得如此下血本,也万分感动地表态:从前都是误会,都是蒋介石惹的祸,今后一定要联手对付蒋介石,把他碎尸万段,消解心头之恨!

场面话都讲完了,下面是实际的。冯玉祥要出兵,阎锡山马上送军费、送枪弹,并跟冯小弟到了太原,召开反蒋动员大会。开完会,冯玉祥秘密回到西安,为了让阎锡山放心,他专门把老婆孩子都留在太原做人质。

输了啥都没有,赢了阎锡山自然会放人,混了这么多年江湖,这点小算盘冯玉祥还是打得清楚的。

很多人看历史的时候,都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当时的场景里面,以为如果自己如何如何,就能如何如何。事实上政治是世界最复杂的东西,如果我们常人都能看得穿、玩得转,当年那些踩着尸山血海、手握重兵的人也一定能看得出来,他们不走那条路,肯定有他们的原因,有无数专业人士把各种方案和可行性、利害关系都摆在那里,最后选定一个办法。

国民党的失败,一方面是因为,他们没能迅速消灭共产党,但更重要的原因,却是因为,这个执政集团已经过度腐败,以至于它的执政成本远远超过收益。在内战没有开打的一九四六年,国民党已经出现了高额财政赤字,大批沦陷区在日军占领下还能保持运转(当然不是日军仁慈,而是他们的统治需要),经过反复接收之后工商业大量破产,整个社会的政治信任和经济基础遭到了严重的破坏。

如果说蒋介石不明白接收这种事情里面有弊端、有腐败,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,因为几十万特务、政务工作者,如果连这点情况都搞不到,那蒋公这一辈子连个经理都混不上,更不用提总统了。问题是,蒋公本身也是这种行动的受益者,更是几十万、上百万官僚的领导者,所以他对这种事情放任不管,并且他相信,这些事情只是暂时的现象,只要挺过去,一切都会好的。

腐败这种东西,如果你不去治它,就会变得不可救药,国民党在四七、四八年就是明显的例证。蒋公没有能力清理吏治,却有最多快好省的解决办法,就是印钞票。于是多年来的通货膨胀终于成了骇人听闻的大涨价,但是即使如此,也不能应对国民党的开销。

用全国的人力物力,去应付四五百万人的开销,并不是很难的事情。因为,抗战时蒋介石只有西南几个省份,前后只拿到七亿美元的外援,也还是坚持了下来。但到内战的时候,政府每用一块钱,各级官僚在中间环节要用的钱,可能高了十倍都不止,并且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经济流通的链条,于是国民政府也就开张不下去了。

共产党的军事能力很强,但是再强,也不过是一两百万的步兵集团,他们起到的作用,无非是迫使国民政府持续受到军事压力,并不能动摇蒋介石的根本。三大战役之前,国民政府在西北有西府之胜、在中原有睢杞大捷,情报系统又破获了王石坚大案,南京的官员们普遍还都认为可以支撑一段时间,但是后方的腐败和经济崩溃,却使国民政府丧失了最起码的信用,官兵们纷纷投向另一方,因为这个政权,实在已经是没有效力了。就象两条船,一条船长自己把船底挖空了,看着它下沉,另一条不管条件多差(何况当年的共产党看上去不差),乘客都会跳到上面避难。

这是整个内战过程的政治分析。当然具体到军事层面上,会有很多具体的案例要慢慢讲。但是想要明白当时的大势,必须先明白背景,然后再具体到一个个人和事上面分析,例如傅作义,例如卫立煌。

一九三零年三月,冯玉祥回到陕西。

又见到老部下,冯玉祥很激动,他告诉大家,他要打蒋介石。

一番努力动员,激动的冯玉祥发现,大家的反应很不激动,或者说,很冷淡。

为了让阎锡山相信西北军要投靠蒋介石,鹿代理先前做了大量的舆论工作。这些工作成功地吓到了阎锡山,但也起到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反效果,就是大家都以为要真的投靠蒋介石、进攻阎锡山,而且都很兴奋:西北太穷了,山西有钱,打山西!

跟着阎锡山打南京未必赢,跟蒋介石打山西却是稳赢不输的买卖,蒋委员长开的价码如此高大上,大家都是十分动心。所以听说冯老大不打阎锡山,大家都很失望,都不想动身。

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。看到手下不大积极,冯老大一瞪虎眼,大家立刻识相地表态:“长官说打谁就打谁,坚决拥护,决不打折!”

冯玉祥满意地点了点头:“这才象个样子!”

冯司令一直以为,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翻天,自己始终能牢牢抓住西北军,不怕有人反了天。这是他最后一次感觉良好,因为不久之后,所有的事情都将变成苦涩的回忆,他也会成为民国军阀史上的一个笑柄,再也不会有人拿他当真。

冯玉祥认真备战,阎锡山也不闲着。

作为全国最精明的土财主,阎锡山深知蒋介石已经混得家大业大,靠自已的力量打垮他,那是绝无可能;必须联络江湖上各色人物,从各个方向一齐动手,才能制住对手。他于是派出特使去见一个人:石友三。

石友三会打仗、能拚命,但他有一个弱点,就是钱。阎锡山也知道石司令的爱好,所以告诉他,只要起兵打蒋介石,自已可以全力支持,钱不是问题。

不需要什么动员,也不用主义或思想工作,石友山马上痛快地答应下来:阎老大肯给钱,我一定全力反蒋,不打折扣!

特使满意地回去了,石友山也没含糊,立马派人来太原要钱。然后,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:阎长官又闹开了小脾气,捂着袋子不肯给钱。

石友三当然是大为光火,立刻放出话来:阎锡山你要不给钱,老子就跟老蒋揍你!

眼看盟军没拉上,还要多一个劲敌,太原的幕僚赶紧劝阎锡山。最后阎老财混不过去,只好忍痛出了三十万大洋军费。

钱花出去了,却弄得大家都不痛快,因为阎老大的特使答应的数字是八十万。阎锡山觉得自已施舍了三十万,石友三却觉得损失了五十万。

不管怎样,反蒋大联盟还是搞起来了。南方有李宗仁、张发奎等人呼应,北方有冯玉祥和石友三,还有汪精卫等闲置元老、党棍捧场,由汪精卫在北平宣布反蒋,阎锡山作为首席赞助商,当仁不让地给自已升了一级,成为“全国海陆空总司令”(先前他是副司令),其他人也都自我升官,然后同蒋介石相互拍电报,痛骂对方不是东西,只有自已才是好人。

在南京的蒋介石和杨永泰,心情很焦燥。

一直以来,蒋介石都以为自已拿的牌是同花大顺,稳赢不输。他打倒了李宗仁、赶跑了冯玉祥,眼看再进一步,就能吃掉阎锡山,顺利拿下大半个中国,没想到临门一脚射偏,反而被人倒咬一口,成了四面受敌。

有很多地方需要反省,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,但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加紧备战,因为对方已经端着枪冲过来了。

四面受敌,蒋介石和杨永泰都很头痛,南面的李宗仁还可以临时抵挡一阵,最要命的是北方的进攻。从陕西到山西,一共有三条大铁路,分别是津浦线、平汉线及横穿左右的陇海线。毫无疑问,敌人肯定会沿着大铁路用兵,中央突破、长驱直下,席卷他的江南腹地。

为了平衡用兵,蒋介石不得不费尽心机,一点点地分配手上的人马。平汉路战场在河南,正冲着西北军,而河南的韩复榘却表示,虽然他是西北军的反叛,却不能操起枪打从前的弟兄,因此必须回避,否则就是他要打,部下也要造反。

西北的汉子讲义气,蒋介石也没有办法,只好让韩复榘紧急去山东。

正面陇海路同津浦路相交的徐州显然是对手进攻的重点,从这里可以直下南京。蒋介石咬咬牙,把何应钦派到这一路上,又派出手下最得意的黄埔系“五虎上将”之首刘峙出马,率领中央军精锐同冯玉祥对决。

虽然在十几年后,刘峙因为官场的消磨,渐渐变得迟钝而麻木,终于为自已赢来蠢笨如猪的“美名”,但必须要说,年轻时候的刘峙还是很有一点胆气的,而且也有指挥大部队作战的素质。如果韩复榘在山东能挡住阎锡山、刘峙在中线能挡住冯玉祥,那就能撑过最危险的时分,熬来胜利的曙光。

听完蒋介石的布署,杨永泰只问了一个问题,“西边的平汉线怎么办?”

面对杨高参质疑的眼神,蒋司令长叹一声:“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
这是蒋介石计划里最致命的漏洞。韩复榘跑去山东津浦线,中央军防守正面津埔线,平汉线只剩下一些临时投靠的杂牌小部队。他们平时跟南京中央没有交情,忠诚度也极成问题,而要对阵的,却是冯玉祥的西北军。

手上已经没有兵可调,只能将就着过日子,最头痛的是,手上没有合用的战将(能干的也舍不得往火坑派),平汉线竟然连一个总指挥级的司令都选不出来。最后蒋介石没有办法,干脆随便挑了一个人,告诉他:就是你,去平汉线!

被挑中的那个人既没有军事才能,跟那帮杂牌军也没有渊源,可以说完全是赶鸭子上架。但他知道蒋介石没心思跟他讨价还价,只好打起背包,无可奈何地上了路。

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,平汉线那帮小兵和派去的司令官,都是送进了鬼门关的命。蒋介石和杨永泰没有想到,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决定和临时杂凑的司令,在不久以后改变了战局。

一九三零年五月,南京中央和北平中央两路大军集结完毕,开始了民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军阀混战。

最先进攻的,是阎锡山的晋军。

为了抢到通往南京的头功,阎锡山极不仗义地把冯玉祥排挤到西线,往陇海线上排满自已的晋军,可惜阎锡山没有搞明白,任何事情在有利益的同时,都是要冒风险的。

晋军最出名的本事是防守,换句话说,就是不懂怎么进攻。阎锡山为他们争取到最佳出发阵地后,大家却只忙着一件事:修工事。

晋军修工事的水平全国著名,但靠修地堡、挖战壕,就想从山西打到南京,无论如何有点不沾边。蒋介石发现这个问题,马上命令大军进攻,正面不能突破就迂回包抄,总之对方反正不怎么会进攻,正是不打白不打,打你也白打,白打谁不打!

可怜的阎锡山被揍得鼻青脸肿,才知道打仗有多复杂,只好拉下脸找冯玉祥帮忙。

可怜的阎锡山被揍得鼻青脸肿,才知道打仗有多复杂,只好拉下脸找冯玉祥帮忙。

冯玉祥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。这次同蒋介石决战,他把西北军最后一点家底都搜了出来,一共拚出二十多万大军,大砍刀磨得雪亮,还有重炮和当时最先进的装甲列车助阵,阎锡山一点头,立刻从旁边杀了出来。

可怜的蒋介石正欺负阎锡山兴高采烈,突然被打得晕头转向,甚至他在商丘车站指挥时,冯玉祥的骑兵队骤然现身,险些被抓到太原去吃刀削面。好在骑兵们不知道蒋老大就在车站里,攻击重点是旁边的飞机场,加上旁边有个叫韩练成的团长迅速带队来救援,蒋介石虽然损失了十几架飞机和宝贵的飞行员,却保住一条命,好不容易才逃回一条命。

这里特别要点出那个救蒋介石的团长韩练成,因为他在十几年后的那场大内战里,会起到微妙而关键的作用,那时他的身份,是中共秘密党员。

在西北军的凌厉攻势下,蒋介石可以说是连连败退,无力招架。中央军打又打不过,守又守不住,加上全国舆论都对他不利,汪精卫等人拚命翻他老底,简直就要到崩溃的边缘。就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,突然想起一个问题:平汉线怎么样了?

平汉线,一直没有消息。

最精锐的中央军摇摇欲坠,陇海线、津埔线漏洞百出,无论平汉线传来什么消息,是全军覆没也罢,是全体反叛也好,蒋介石都不会吃惊。但什么消息也没有,反而让人提心吊胆。

因为最可怕的坏消息,是你不知道局面已经坏到什么地步。

平汉线的战报很快传来了。让蒋介石、杨永泰及所有大大小小将军们想不到的是,平汉线的情况,非常稳定。

所谓非常稳定,就是说冯玉祥的精兵一步也没打进来,他的一帮杂牌不仅撑到现在,而且守在战线上,毫无损失。

于是所有人都疯了。

总司令亲自在前线出生入死都没挡住敌人,那帮杂牌用的什么招数,竟然扛住了冯玉祥的凌厉攻势,难道他们会施妖法不成?

杂牌们自然不会妖法。冯玉祥的确派了主力部队进攻,守军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,但战线就是守住了,所有的一切莫名其妙,都只因为一个无厘头的人意外上任,以及他无厘头的办事方法。

这个人叫何成濬。此人十分简单,但也非常复杂。

何成濬,字雪竹,辛亥元老。

作为革命元老,何成濬有着常人没有的骄傲资历。他参加革命很早,当年跟着黄兴、孙中山打过满清,斗过袁世凯,游说过军阀,还和蒋介石在上海搞过证劵买卖,可以说是经验丰富、人脉深厚,一张嘴更是来得,凭你什么背景,他都能三言两语拉上交情,再聊几次天,你会忍不住摆上香案,求他跟自已拜把兄弟。

尽管有如此显赫的资历,何元老在民国史上的知名度却一直比较低,倒不是他为人低调,而是因为他有两件事不会:这也不会,那也不会。

身为日本士官学校的正牌毕业生,何成濬没有正经八百的带兵经历。师弟何应钦已经当上旅长师长、黄埔军校副总教官的时候,他却除了在旁边强力围观外,基本上就是四处打酱油,到处找人吃饭混日子。在战乱不休的民国,象何成濬一类不懂军事只会吃喝的“军”人,是活得很失败的。

不是何成濬没有机会,而是他没有能力,不管是军务还是政务,何成濬都是两眼发黑,哪一手也抓不起来。

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,何成濬都是个天才–天生的无用之才。所以他虽然早早参加革命,早早跟着孙中山混了多年,却一直没什么出息。

没出息的人,也有没出息的用处,何成濬唯一的优点,是他擅长搞交际。

虽然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能混江湖,抽烟喝酒拜把子样样都来,但何成濬的交际却着实高出一筹。何老身为革命先贤,从来不摆前辈的架子,三教九流来者不拒,吃喝嫖赌无所不包,又讲义气又热心,还会帮人牵线搭桥找差事。虽然没有兵权,哪怕没有地盘,他却有一个仗义疏财的名声,好评度直追水浒传里的宋江。

宋江会带兵,会杀官造反,何成濬却什么也不会,只会四处跟人拜把子。所以宋江人缘再好,皇帝却非要杀他才安心,何成濬人缘很好,领导只会特别喜欢他。跟着孙中山的时候,老何是联络代表,四处跟军阀们拉交情;跟着蒋介石,他的工作还是四处拉交情,充当联络代表。桂系叛变有他,西北军投蒋有他,东北易帜也有他,可以说十处敲锣,九处有他,活脱脱就是民国时的高级交际官(不是交际花)。

 

转自天涯:红潮笑笑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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